男人看的東西很多，的確不像是會買什麽的樣子，他什麽都看，首飾、皮包、掛毯、餐具……但不會亂摸，只是端詳，看得尤其久的是墻上的一副鹿角和一只相機。

後來他就幹脆坐下，翻閱冊子，時慢時快，值得一說的是，他出色的外表還吸引了好幾位年輕姑娘進店，可是人家姑娘轉了幾圈，他也沒擡頭看一眼，姑娘們只能遺憾告退，還帶走了一條絲巾和半瓶香水。

“迪安，是不是看上他了。”伯尼暗搓搓地擠過來，眼睛直打眼色。

“沒有。”迪安示意他別打擾自己。

“我都看你看他好久了。”伯尼不屈不撓，“我也覺得他不錯，腰細腿長。”

“你覺得不錯你就上。”迪安懟得伯尼無話可說，他訕訕地撇嘴。

【九九，我覺得他不一般。】安利手上看著一只戒指，餘光還在瞟，【他看我送顧念的那只相機很久了。眼神溫柔——有鬼。】冊子裏還記錄了已出售的商品。

“請問先生有什麽需要的嗎？”迪安坐在他對面，“我看你看了很久，很感興趣？”

“想起一位故人。”他無所謂笑笑，小麥色的皮膚襯的牙齒整齊又潔白。“你怎麽會在華國開這樣一家二手店呢？”還是在燕妮大道這樣的位子。

【故人啊，聽起來就很有故事。】安利的預感更強了。

“噢，”迪安仰靠在椅背上，“一位朋友取了這個名字，我覺得二手店最合適，所以就開了。”

“先有名字再有店，迪安小姐真是有趣。”男人也笑，“華國語造詣也很高。”

迪安接受了他的稱讚，她也不打算掩飾什麽了，反正她的外婆是華國人，“還不知道你的名字？”

“周維，你也可以叫我西蒙。”他端起桌上已經放了許久的咖啡，毫不嫌棄，一口飲盡，仰起頭顱時脖頸上的喉結很性感。

“西蒙，你是做什麽的”迪安眨眨眼睛。

“攝影師，我剛從非洲回來。”周維看著這對貓瞳，和他見過的許多雙眼睛重合起來，都是一樣的透亮，澄澈。

“啊，怪不得，你一直在看鹿角和照相機。”迪安直接忽略他看項鏈戒指了。“你放心，那鹿角不是獵殺來的。”

“哈哈，”周維忍不住笑起來，他的笑也很俊郎，露出兩排大白牙，“我知道，我從這裏看到了。”他舉起手中的冊子。

“我是看了迪安小姐的‘黑天鵝’慕名而來的，”他表情變得沈靜，“你知道的，像我們這些人，見過太多被撕裂的，毀滅的美。我見到照片……就覺得一定要來看看。”

“現在呢？失望嗎？不是一只高傲的天鵝。”迪安挑挑眉，“全是斯諾克的本事。”

“誒，”他不好意思地皺皺眉，“你這樣也挺好的，那種美是美，但是太痛苦了——還是這種平淡的好。”嬉嬉鬧鬧的。

“你是專門為了這個來華國的嗎？”

“不是，我的舅舅要結婚了，我母親要我務必回來。”他再觸動也不會為了一張照片橫跨半個地球。

“還要相親吧。”迪安揶揄。

“噢，你真是個華國通。”周維驚訝，“是的，她已經找過各種理由逼我回來了。”

“那你呢？準備找位新娘嗎？”

“我，我不打算耽誤別人，非洲那塊的事我放不下，而且我——”他又轉了話題，“這次回來，我主要是想找一個人。”

現在，安利覺得她苦苦等待的男三來了，【這麽帥，愛攝影，家庭條件不錯，找故人，就是他了！】

【宿主快試他一試！】291147也激動了，任務已經多天沒有進展了，安利還天天研究她那些“寶貝”，它都著急了。

【怎麽試？】

【誒，宿主你不知道嗎？】291147發楞。

【我不知道啊。】安利回答得理所應當。

【……】291147開始檢索道具，【建議使用……”】

【停！】安利打斷它，【我知道了。】

……

“西蒙，我有一位朋友，她也愛好攝影，你能幫忙看看她的作品，提點一下嗎？”迪安禮貌地問。

“沒問題。”周維拿過兩座國際攝影大獎，背著照相機，摸爬滾打七八年，為一位業餘攝影愛好者看看照片，那就是小case了。

迪安拿出手機找照片，“噥，請看看吧。”

周維接過手機，認真看起來，陽光燦爛的西式花園裏，一位栗發美人迎風而立，發絲飛舞，手半掩著臉擋光。

“光線，取景，構圖都還不錯，只是……”周維想了想，組織說辭，“你哪位朋友是女性嗎？畫面有些晃，不夠穩。”

“啊，是的，西蒙，你真是太厲害了。”迪安驚嘆，“那天她身體不好。”

“這就對了，你看，如果這樣……”

周維一手比劃著，說起自己的專業領域就滔滔不絕，整個人簡直在發光。

“西蒙，你說慢點，我記不下來了。”迪安在紙上速記，“伯尼拿你的手機過來錄音。”

“不用了，迪安小姐，是我說得太快了。”周維意識到自己的興奮，“你的朋友真的很有天分，她已經做得很好了，只是這樣她可能還會有不明白，如果她有問題，可以直接聯系我。”

“西蒙，感謝你的熱情，如果她知道我為她爭取了一位頂級攝影老師，她一定會激動死了的。”

“迪安小姐過譽了。”周維聽她說什麽“頂級”有些不好意思了，“那是我奮鬥的目標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迪安語氣一轉，很惋惜，“顧念可能沒有機會與你交流了，她沒有手機。”

“你說誰？”周維一下子身子向前探，“你剛剛說……”

“顧念，就是我的那位朋友，拍了這些照片的。”迪安解釋，“抱歉，我一時口快，把她的名字說出來了。”

“顧念，顧念，我……”周維簡直語無倫次了，“我要找的就是她！”

“什麽？她就是你的故人？”迪安驚訝，“世界真小。”

【不，我早就猜到了。安利內心波瀾不驚】

“她在哪裏？”周維恨不得現在就飛奔過去。

“等等，”迪安示意周維平靜一點，她壓住他的肩膀，讓他坐回去，“你先不要太激動。”

“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幸運了。”周維現在稍微平靜了點，臉上還是有抑制不了的笑容。

【不一定哦，小夥子。安利想說，你還太天真了。】

“你先告訴我你們的關系，有什麽證明嗎？我才能決定要不要告訴她的信息。”迪安說得毫不客氣。

“嗯，她長得很美，愛攝影。”

“這誰都知道。”迪安道。

“愛吃小籠包但是不吃餡兒。”

“喜歡吃醋。”周維又擺擺手說，“不是那個醋，是酸的，釀的那個醋。”

“誒……”他越覺得解釋不清了，迪安還是外國人，她知道是哪個醋嘛。

“我知道，你接著說。”迪安雙手抱胸。

“她喜歡推理驚悚小說，但是被父母逼著背了好多古詩詞。”

“她不怕疼，但是一個小口子就要盯著看好幾個小時，扯著我給我看。”

“她喜歡動物，從不怕蟲子。”

“有次還捉了一直壁虎養了一個月。”

“搞得我還要捉蟲子去餵。”

……

周維的描述勾畫出一個鮮活、爛漫的姑娘，但是迪安認識的顧念和他口中的顧念沒有一點搭邊。

她永遠帶著憂愁，笑容不達眼底。

她從不展示傷口，也不顧影自憐。

她不願養任何寵物。

……

“這下你信了吧。”周維看著迪安，嘴唇蠕動著猶豫了幾秒，“阿念在哪裏讀大學？”

迪安看著他，仿佛他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。

“嗯？”周維不明所以。

也是，以顧念的年紀，是該在讀大學，但是，她和那些活潑的姑娘們已經離得太遠太遠了。

“她沒有讀大學。”

周維揚著的嘴角慢慢平了下去，緊緊繃著，“我也有這種預感，但還是總要抱著好一點的念想。”

他面容平靜，已經完全從之前的激動中脫離出來了，但是沒人知道他心臟的直墜，那種僥幸的破滅的痛苦的。

他知道顧念的生活會很艱難，但是他不敢去想有多艱難，她那樣成績優異……

……

聽完周維的回憶，安利嘆了口氣，【這麽經典的青梅竹馬設置啊。】

顧家和周家三代交好，到了周維顧念這一代，都變成了獨生子女，於是兩人就經常在一塊兒玩。

顧念是表面的乖乖女，實際上是個爬樹摸魚、偷桃折花的淘氣包，周維就跟在後頭擦屁股，他心大，背了黑鍋也是笑呵呵。

周維12歲的生日禮物是一臺照相機，兩人一塊玩，漸漸的都成了攝影愛好者，夢想著周游世界，拍遍全球。

他們都對彼此有著朦朧的好感，但都沒有挑破，就這樣嘻嘻哈哈，無憂無慮地玩著。

周維高三那年，他正在校覆習，家回得少。某天，突然被父母送出了國，讓他到國外讀大學，父母像避禍似的把他迅速打包扔到了國外。

他幾次詢問顧念的情況，他們都說男人要先有能力在追女孩子，把他糊弄過去，就連聖誕節，都不讓他回家。

周維覺得顧家出事了，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深，但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，根本幹不了什麽事。

他偷偷回來過，一下飛機就被周父堵個正著，他大鬧一場，又被送了回去。

周維只能拼命學習，提早了兩年畢業回國。

回來時，顧家人去樓空，所有產業都破產的破產，收購的收購，轟然倒塌，化作一攤泥土——就想沒存在過一樣。

周維有時都會懷疑自己幼時的經歷是真的嗎？真的有顧念這個人嗎？

每每有這個念頭時，他就驚起一身冷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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